校门的寓言

一世柔情

我骑着毛驴，不，是自行车，背着被唤作‘胖子’的书包悠悠穿过校门，迎着一群热火朝天的小贩及络绎不绝来买各种小吃的学生，过马路再经过一个校门回寝室。我的‘毛驴’和‘胖子’每天陪我穿梭各个校门，构成大学生活的浪漫主义。浪漫主义不是生产力，但是浪漫主义让生活有趣，这是许落雁说的。这句话让我感动，因为我是如此的喜欢有趣的生活。
在等红灯的四十秒里，我一直在注视对面校门下站着抽烟的男生，他像独自站立在河边冷眼逝者如斯的孤傲男生，对周围来往的人群视而不见。听这么说你也许以为一场轰轰烈烈的明恋或暗恋即将起航，但你错了，仅仅是一个灵感在我的脑袋里着陆，四十秒足以诞生灵感。我想我为许落雁写的故事就此开始。校门外一群历经艰辛仍热情招揽顾客的小贩；校门内青春飞扬满怀憧憬的学生；一扇高耸庄严的校门及茫然站立的男生，他不是城内人亦不是城外人，是门内人，去向暧昧心情复杂。这一切形成了个多么有趣的意象。毕业季给即将毕业的许落雁讲这样的故事应该有点意义。
许落雁是我的师姐，我至今见过的最名副其实的美女，长得沉鱼落雁，若是到需要为她死的地步，我想我也会像特洛伊士兵为海伦战斗那样英勇。她是我们社团的掌门人。她让我深刻体味到什么叫羡慕，而不会令人嫉妒恨，同时让我觉得法国的智者们隔着历史对我们振振有词说‘人生而平等’真是一个大大的玩笑。这史诗里出来的美女竟然与我成了姐们，因为她说浪漫主义让生活有趣，而不是像以前的伙伴说我不务正业神经兮兮，更重要的是她还说，全面而长远地看人是生而平等的。多励志温暖的话。后来她还说，我感觉你可以成为小说家，写吧。
从那以后，我老是听到有个声音对我说，写吧写吧写吧。


故事从男生指间的那支烟开始。它真像一只瘦弱的圆柱体香炉，一缕轻烟腾起潜伏于沉默大海深处的各种故事元素便像美人鱼浮出水面上演嬉笑怒骂悲欢离合。显然庄严得如神祗般的校门嗅到烟味回过神来参与故事，虽然他已经见识过无数这样的青年，但是年年岁岁花相似，毕竟只是相似而不是一样。
校门说：“嗨，好久不见还好吗？”
男生郁郁寡欢回了一句：“不是很好。”
他的回答不出校门所料，校门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说：“为你四年前问我的问题而来的吧？”
男生满眼惊讶说：“你怎么知道？”
“因为许多人在毕业时也来再一次来向我提起他们四年前问我的问题。”
男生急切地问：“那你给他们答案了吗？”
校门说：“有些人四年前问的问题是什么都搞错了，记得的人我也没给他们答案。”
男生再一次郁郁寡欢且略带愤怒地说：“你为什么不给他们答案？”
校门说：“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
男生失望地说：“怎么可能不知道答案，你在这里守望了这么多年，都有些神祗的气质了。你亲眼看着孩子们走进大学校园或踏入社会，难道你能一点经验教训都不能给我们？”
校门依旧平和冷静说：“说道经验教训，父母老师不知道给过你们多少，多少人把它当回事儿呢？”
男生不响，指间的轻烟不断融进夜色。
校门打破沉默说：“哦，对了你还记得当初问我的问题是什么吗？”
男生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说这个有什么意义，你不是也不知道答案吗。”
校门坚持道：“万一在叙述的过程中发现答案也说不定，以前我也无法一个男孩的问题，可是看他很郁闷就陪他聊聊，结果聊着聊着他忽然顿悟。”
男生半信半疑，但还是说：“我那时向你提的问题是‘大学生活真像爸妈和高中老师说的那么好吗？’”
校门还是如此耐心：“那你觉得呢？”
男生斩钉截铁地说：“和我想象的相差挺远。”
校门笑了，说：“难道你不知道‘理想和现实是有距离的’这条公理吗，以前我的理想还是成为巴黎凯旋门呢，你看我现在不也只是校门。”
男生的心情因校门的幽默感舒缓了许多。
他继续说：“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就像一条平原上的河流，没有飞跃峡谷的惊险刺激的体验，也没有在星星狂欢的夜里看到它们倒映在我的皮肤上，变成一条银河的美丽回忆，因为爸妈老师总是给我过多的呵护，因此没有波折，而朗朗星空下我亮着台灯无穷无尽做题背书，也来不及仰望星空。我的生活乏味得毫无生机，只有很高的分数像一块投进我这条河的石头，会激起涟漪。我很多时候烦躁极了，爸妈和老师们就跟我说‘坚持一下，到了大学就好了’，他们给我描述了精彩的大学生活。”
校门说：“这样的生活确实挺乏味的，幸亏熬过来了。”
男生说：“可不是嘛，我满怀憧憬来到大学，在青春期里奋力寻找令人振奋新奇的青春，参加社团，谈恋爱，兼顾学习。我想终于摆脱该死的枯燥生活了，我的帝王生涯开始了。”
校门说：“照这样讲，你的大学生活确实如你所想有趣充实的啊。”
男生长吸了一口烟说：“那只是短时间内的气象，没过多久我就觉得力不从心同时感到生活真无聊，除了和朋友到处晃悠就是打网络游戏，学习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奄奄一息，更糟糕的是我竟然沉溺于这样的生活无法自拔，迷茫像水漫金山几乎淹死我，加上成天与女朋友吵架累死了。”
“呵呵，你从一个好孩子变成了《活着》里的败家子福贵。”校门打趣男生道。


今晚的20点至22点都在写这个故事，写到这里我噎住了。我是如此担心我辜负了许落雁的鼓励，成为一个不入流的小说家。福克纳说，一个小说家‘他不是写爱情而是写情欲，他写的失败是没有人失去可贵东西的失败，他写的失败是没有希望，更糟的是，甚至没有怜悯或同情的胜利’那么‘他不是写心灵，而是写器官’。是的，我虽然在立志成为小说家时没有像巴尔扎克那样放出豪言说：拿破仑用剑没有完成的事业，我用笔来完成。亦没有像雨果说：成为夏多布里昂或一事无成。但是我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垃圾制造者，地球的生态已经很糟糕了。
我心烦意乱，甚至有些狂躁。我忍不住抓起手机拨了许落雁的号。
落雁师姐清脆的声音传来：“哟，笑笑啊，有事儿吗？”
我说：“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啊落大美人，在干嘛呢？”
她说：“在看毕业照，没想到穿修女服似的学士服照相也挺有意思的。”
我说：“看来矜持不少，知道将明目张胆的‘漂亮’改成含蓄的‘有意思’了。”
她换了个话题说：“你小说写得怎样了，啥时候能拜读你的大作呀？”
我说：“只谈生活，不谈学业。”
她又故作关切地问：“那你生活愉快吗？”
我说：“挺好的，你呢，毕业了爽吧？”
她说：“亚历山大呀，还是你们好啊，还有大把青春雄赳赳气昂昂。”
这开场白说得差不多了，我觉得应该转入一个严肃的话题便说：“大学四年你对大学生活真没什么感想？能给我些什么意见建议之类的。”
她也回复严肃的语气说：“笑笑，记得你大一时问我‘大学生活如何，应该怎样度过以及毕业后干什么’之类的问题我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吗？”
我说：“当时你说‘很多东西是没有一个明确答案的，答案是在不断积累亦不断流逝的岁月里形成的’。”
她说：“如今我还是当初的态度，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我们其实都是带着困惑和希望在摸索着向前，这过程中会有磕磕绊绊亦有成功的喜悦，但岁月流逝幻觉消散后我们一定会留下些东西，经过一些事情，我们站立在大地上的脚步也会更加有力，面对生活也更加有耐力。”
挂了电话，我决定继续写这个故事。


香烟烧到一半，燃烧的部分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
男孩继续说：“生命历程延伸到这个点上，我并未像一个从此岸到彼岸的泅渡者，有清晰的方向并且彼岸在望，我是处于一望无涯的海面，而且航线的能见度很低。”
看着他黯然失色的瞳孔，校门觉得应该转移话题说：“我曾经看到你与一个女孩从这儿经过，你们那青春飞扬的样子真让人羡慕，那是你女朋友吧……”
男生顿了一下，忽然眼睛亮了一下，脸上漾起一层薄薄的微光，说：“是啊，可是她并不是教会我爱情的人，这是我后来发现的，我们都是那种在脑海里有诸多关于‘爱情’这个词的想象，然后找个人来与自己践行那些理想的人，这当然会失败，因为每个人的爱情理想不一样呗。不过我们还是有一段快乐的时光，一起看电影散步谈论小说，直到我遇到另一个叫落雁的女孩……”
这样的桥段校门听其他的倾诉者说过，并不感到惊讶，青春年华犯错司空见惯。
“落雁是我哥们介绍认识的，她做事认真踏实严谨，人很乐观向上，像一团燃烧着的火充满无限活力与激情。如果你看过《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女孩》就一定知道我干过哪些傻事。我像情窦初开的阿波罗狂热追求达芙妮一样，用尽了所有别人说的或者我想到的方法追求她，那会儿我真觉得自己是青春偶像剧的男主角，幸福而又苦情，激动与失落像两把鼓槌交替击打我的心脏。但是她拒绝了。我是有些难过，但是并不悲哀，脑海浮还现一句很煽情的话：其实真正懂爱情的不是年轻的罗密欧和朱丽叶，而是莎士比亚。她就像掠过我人生的一只蝴蝶，清凉而意味深远。”
校门还是耐心听他的诉说，波浪似的夜风阵阵滚动，路灯微黄的光将路边的树影投到校门的额头上。
“记得有一次同学朋友一群人去农家乐，买菜洗菜炒菜，大家忙的不亦乐乎。我也积极参与，并露一手做了干煸土豆丝，哥们吃了赞叹不已，说以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和我合伙开个餐馆，那天我们玩得很开心。但最令我难忘的是落雁对我说的一句话‘很多东西是没有一个明确答案的，答案是在不断积累亦不断流逝的岁月里形成的’，虽然我当时并不大明白这类似神祗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讲述。
忽然男生惊叫一声，将默默倾听的校门下了一跳，他欣喜若狂地说：“我找到答案了！”
校门回过神来，脸上浮起笑意，眼睛里闪过异样的光，像两道闪电。

香烟已经烧到烟蒂，男生轻快跑到垃圾箱灭掉火星。
他回到校门旁边对他说：“我的青春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结识了认识了一些人，见识了一些事，即使是通宵打游戏时也亲自体验堕落时的刺激焦虑恐惧，虽然这段岁月有得有失，但我是真正经历过它的。只是缺乏了沉稳与自控，然而成熟的行为也许来自对这些错误的反思，这不是一个凝固的答案ABCD，而是一个成长过程……”


我的故事写完了，但是我很犹豫要不要给许落雁看。因为我是如此的不满意，我害怕自己的浪漫主义是个肤浅的东西，不能给别人一点温暖和力量，甚至都不能愉悦自己。正在纠结着，耳边又响起起那个声音：写吧写吧写吧。这个声音像扎根我内心的涟漪，且范围越来越宽广，又像连续不断的回声焦虑地提醒一个昏昏欲睡的人。最后，我还是点了‘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