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您在哪里呢？

九天明月

妈妈，您在哪里呢？

癸巳年秋九月初九，重阳，霜盖百草，春城略显萧瑟；晨寒，披衣题笔，记母亲离去一十五年，兼怀故乡花甲之年之父亲，一十五岁妙龄之妹妹。

当我在昆明的初冬拿出15年前母亲为我打的毛线衫时，捏指一数，母亲离开已经一十又五年矣；毛线衫依旧，就是不知母亲人在何处。

古人常常有睹物相思的通情，或离情别绪，或去国怀乡，或故地重游，亦或经年怀人；庾信在《哀江南赋》里说得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又何况是重阳？秋的冷清、萧瑟，似乎正好给主人翁的心情蒙上符合它的色彩。于是乎，在这春城的秋日重阳，我也陷入了怀旧情绪，睹物思人了。

21年前母亲的脸庞我自然记不清了，毕竟那时刚来到人世；可是15年前，她的摸样我还是能依稀记得的。直鼻梁、卷头发，六尺高的身板，黄中显黑的皮肤，耳朵垂着耳铃，一口听不懂的越南语，夹杂着不太标准的粤语，或许就这些了；如果再加上她的外号“越南婆”，那么每个人就可以知道她的来历了。没错，我的母亲在我家乡的小村子里生活了六个年头，而就在那六年前，她是从越南被人“介绍”（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被贩卖的）而来到了我的家庭。

就是在广西梧州藤县的许许多多村子里，我的母亲和其他几十个母亲一样被“介绍”到了这里；之所以说是其他母亲，是因为她们也有像我这样年纪的儿子，像我妹妹大的女儿。15年前，村里人都叫她们“越南婆”，当15年后，在我的世界里，21年过去之后，在异乡昆明再次想起这个词时，不禁留下了热泪......，内心对母亲的思念久久不能平静。不停地问老天：妈妈，您哪里去了？

就在15年前，也就是我妹妹刚出生的那年，1998，母亲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那个小村子，离开了我的家庭；据父亲后来告诉我，当时母亲在夏历九月初九那天赶圩，到了夜晚也不见回家，还以为她去了“媒婆”三姑家，可是，第二天，第三天，都不见回来。父亲加上亲戚，村里的左邻右舍，找了半个月，一个月，半年都没有消息；于是村里人都断定她又被人拐走了。渐渐地，一年，两年，父亲也慢慢地将母亲的离去无奈地放下了；而当时的我，始终也没有办法将母亲找回。

就这样，母亲走了，走得那样平静；对于当时只有六岁的我，自然无法领会那份失去母亲的痛，更不用说刚出生的妹妹。父亲告诉我“你老妈还会回来的”，可是直到妹妹升读初中，15年后母亲都没有回来。而日子还是那样过，屋里的冷清，人面的忧郁，最明显的现象是隔壁喊“越南婆”的声音消失了。21年前母亲来到这里，什么东西都没带，六年后的离开，只有给我打的毛线衫，和妹妹的手镯，看到这两件东西，才会让作为子女的我，慢慢回忆起自己母亲就在15年前离开了。

没有母亲的孩子会是怎样过的呢？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唱得那样令人心痛，特别像我这样失去母亲的孩子。

还记得读小学的日子，每天放学回家，除了听到妹妹的哭声，屋子里静得让人可怕；而每次听到妹妹的哭声，就让人想到妈妈，就会苦恼：“为什么妈妈不在哄哄妹妹呢？妈妈走到哪里去呢，怎么还不回来？父亲为啥不把妈妈找回来？”看着同龄的孩子去打玩，自己却在做着本可以由母亲做的活，除了无奈，觉得老天爷不公平外，偶尔会流几滴眼泪，盼望着妹妹快快长大......，而妹妹也像我一样，六岁刚满，就已经将洗衣服，摘菜，煮饭一应家务包办，那一年，我升入了初中。

日子就这样过着，说流年似水，一点也不为过。妹妹早也已升入初中，我也读上了大学。2012年春，一位来自香港的叔叔来到初中找到了妹妹，他说要去我家看看家属，以及家庭情况，因为他准备资助妹妹读书。这让在云南的我连续几日忐忑不安；不是因为家境寒暄，而是担心妹妹的性格，在我眼里，她是那样的自卑、害羞，文静得让人觉得她是个小哑巴。而父亲，耳聋眼蒙，真不知他们在家如何是好；至于问到母亲，自然不免勾起妹妹、父亲的伤痛。后来我终于知道了结果，懂事的妹妹出乎我的意料：当时父亲不在家，她跑去邻居家借来了两条长木凳，一个烧水壶，然后从厨房里拿出两个陶瓷碗，算是欢迎客人了。紧接着托人找父亲回来。而始终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就把自己的奖状，也有我的，翻给那位叔叔看。拿出了母亲留给她的手镯，说了关于母亲的情况，那位叔叔也终于难以控制自己，留下了同情的眼泪......

妹妹在信里的描述，夹带着叔叔帮她和父亲的合影，这让我再次想到了父亲，母亲，还有妹妹；社会的大爱让我知道人间充满真情。日子似乎更有了希望，而读书的我们兄妹俩也更看到了出头。唯一的心思，恐怕就是失去了15年的母亲的事了，以至于每年清明，中秋，冬至，除夕，都会看着那张少了母亲的相片而发愁；吃完晚饭后的偷偷泪下......

15年光阴，似水流年，弹指一挥间，妹妹也早已是一个俊俏的姑娘，而我也到了本该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父亲也已78岁高龄。终于在今年中秋我回了一趟家，买了两份蛋糕，八月十五是妹妹和父亲共同的生日，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哩！吃完晚饭，我用借同学的相机，叫隔壁大学生给我家照了一张不算全家福的全家福。父亲和妹妹都很开心，我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家庭如此的喜气洋洋。

往事如烟，而今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重阳，想必父亲一大早就去了虎榜山的观音庙，在为我和妹妹祈求平安，在为家庭以后能过上好日子的祈福，当然，也还会有对不知身在何处的母亲的回家呼唤吧。

日上窗台，从往事中唤醒，我终于提笔写好了两封家书；一封是写给父亲的，一封是写给妹妹的；在写给妹妹的信里我如是写道：

亲爱的妹妹，今天又是重阳了！你回家了吗？回去陪陪父亲吧。你也15岁了，一个正规的中学生了，有假日多回家看看；妈妈15年前离开了我们，你一次也没见过她，个中的残酷哥哥每次想起也都是内疚，心痛；我始终无法找到我们的母亲。我也很想她，我知道你也是更想她；父亲年纪大了，我们不可以再让他再这样劳累下去啦，要是出个意外，那么我们真的要成为孤儿了，谨记！我知道，让属于15岁年纪的你承受如此大的家庭和心理压力是很不应该的，可是现实让我们无奈啊。今天是母亲15年前离开的日子，你记得有空了去打扫下她的房间，尽量不要碰她以前摆设的东西吧，希望她有朝一日回家来，不会让她感到陌生。

哥

夏历重阳写于昆明。

室外早已旭日东升，脱去毛线衫，走出宿舍，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心情好了很多。值此重阳之际，仅以一阕《蝶恋花》以记秋思：

蝶恋花，重阳

十五年前离别苦，今又重阳，酹酒将人数；兹时何抛儿和女？登高孤旅、廖远伤情处。 妆镜梳台是旧物，香味如故，彩衣已无复；夜入阑珊征鸣住，明月西去，醉了添愁绪。

（癸巳年秋九月九，题于昆明重阳。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谨以此曲献与小妹。兼怀同窗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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