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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1 22:31:14 | 查看: 460| 回复: 0
对于母亲,我一向怀着敬畏的心情。我家里是母亲说了算,所以没有人能反对母亲的意见。她说一就是一,父亲也不能再说二;至于我们几个则完全没有发言权,只能按照她的意思去做,不能有一点违背。这好像与别家刚好相反:我的父亲好像是母亲,宽容而平和;我的母亲好像是父亲,严厉而苛刻。我关于她最初的“恶人”印象是从小时候就开始了的。
小的时候父亲不在家,哥哥姐姐上学早,只有我一人由于年纪尚小而留在母亲身边。家里人多地少,母亲是家里惟一的劳动力,几个孩子的吃饭穿衣是永远困扰她最大的问题。平日半夜里在黄色的灯光下织布的情景是我关于母亲最深刻的记忆,而那一句永远的“我不困”是我最不应该相信的话。若到了年关,母亲就更加夜不能寐了——我们没有足够的钱办置年货。所以在家家户户都忙着蒸馒头做年糕的时候,我们就忙着走亲戚。说是走亲戚,却带很少的礼物,倒不如直接说借钱——以此来“应付”新年。不用说,几乎没有小孩子是不愿意走亲戚的,不但可以美美吃上一回好饭,运气好的话还能赚两个压岁钱。但是母亲却不肯带上我们,她说本来就已经够麻烦亲人了,不能再领着孩子赚压岁钱。那时候我大姨家的日子还过得去,大概也不会在意这点钱,但她却仍坚持自己去,有时候也让姐姐或哥哥一个人去。我记得有一回,是在腊月二十左右吧,她又让姐姐一个人去。我这次竟是死活不肯了,非得跟姐姐一起。可是母亲固执得像一块石头,只让姐姐一个人。
你有本事就自己去,让你姐在家。母亲说。我那时候自己村子的路还走不熟,更别说去远在几十里以外的大姨家了,她是铁了心。
但小孩子自有小孩子的办法。我哭丧着脸回家,等她稍不留神,我就立刻赶姐姐去了。这天我饱饱地大吃了一顿,而且得到了一百元压岁钱,那时候可是个大数目。我央求姐姐不要对母亲说,姐姐应允了。
回家的时候母亲正在洗衣服。冬日残阳黄色而昏聩的光迎着她水里通红又带条条裂痕的手,间杂些许血丝,竟有一种残忍的痛心的感觉。她仿佛没有见到我们回来,又好像知道我们回来,头也不抬地不知道问我还是问姐姐,“今天上哪玩去了?”
我在路上早就做好了回答母亲问题的准备,甚至连母亲问哪些问题都一一思考并且给出了完整无误的答案。所以母亲的问话我不但吃惊,反而在心里偷偷地乐:难不倒我呢!我的答案并没有经过嘴的允许就完美地回答了,简洁干练,连母亲也不由得信了。
而后那几天是我小时候最“潇洒”的日子,我背着母亲买了一套崭新的鱼竿,还有几套玩具,这些放在家里,母亲问的时候我只说是借别人的;零食却不能在家里吃,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怕母亲会知道。谁知道这预感是多么的准确,来的又是多么的快!
我们那里有一个习俗,过年之前要是有人来家里要账的,就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即使手里头再没有,也要稍微意思一下,不然就会认为大不吉利。老一辈的叫做“旧账缠身”,下一年里会越来越大;我们唤作“驴打滚儿”。但若是贴上了新对联,便是不能追到家里要账了的,有很多农家人为了躲避账务,早早就贴上了对联。我那时年龄虽小,对这些也是粗略懂一些的,农家人最看重一年的头儿。说来也真是巧,年二十七上午我和姐姐正准备贴对联,有人上家来要账了。你说他怎么这么会挑时候!对联没贴好,母亲只好把他请到家里来。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客户”,大概是父亲做生意的时候欠下的“帐”,父亲没在家,家里也没有钱。但总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呀,那多不吉利!我猜母亲当时是这么想。
可去哪里弄钱来呢?前几日姐姐去大姨家借的钱都办置年货了,大过年总不能再向别人借钱吧?不吉利不说,别人也不一定给,大过年借给别人钱,同样不吉利!我知道母亲为难了,于是我悄悄对母亲说:“我有五十块钱,先给他吧!”大概是事情紧,母亲没多问,拿着钱就给了那个客户,又像对待贵客那样赔了个小心,送他走了。我心里因为帮到了母亲而乐滋滋的,这比买什么都高兴!我多么希望母亲能表扬一下我,难怕只夸几句话也是好的呀!
我没想到母亲送客人走之后就回头问钱的来历。这次可没有任何准备,我支支吾吾地说是捡来的,但母亲的表情已经说了她不相信。五十块钱,那个年代能买到几十斤肉,大人们出门办事也很少拿这么多钱;即使是十元二十元,也会小心地揣在兜里,甚至用针线封上口袋,谁又会弄丢呢?母亲板起脸又问:“说!哪里来的钱?是偷的还是抢的?”仿佛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小坏蛋。
“不!我没偷也没抢,是大姨给的!”我本以为说了之后她的怒火会稍稍平息一点,不料她“啪”的给了我一个耳光。我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她,对着她发红的眼睛。
“给你说不让你去,你姨的生活也不好过,下面还有你就几个表姐表哥养活,你知道这一百元意味着什么!”
我又不是往她要,是她非给我的——”
“啪——”,她又狠狠给我了一巴掌,我仍是望着她,脸上火辣火辣的,心里难受委屈极了。但我并没有哭。
“还顶嘴!这哪是给你的压岁钱,这是你大姨拿自己的血汗换咱家的一个好年,是她的血汗,你花得可心安么!”我看她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看她眼里已经充满的泪水,看她因气愤而铁青的脸,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一句话。
“唉,小小年纪就这般不像话,长大可还了得……”她说得十分无奈,又十分苍凉,又背过脸擦了一把眼泪。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她哭。家里的、门面的事再怎么烦乱、再怎么难做,她连抱怨都没有一句;自己拉扯几个孩子再多么不容易、再怎么为难,她也没哭过;可是儿子的不争气,却使她很是伤心。我那时见她哭得厉害,既害怕又慌乱,我赶忙说:“我这还有十块没花,你别哭了,妈。我以后不敢了……”说着说着我也哭了。后来母亲便把那一百块钱连同借大姨的钱一同还给了她。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今在这风雨飘零的夜里怀着天涯游子不胜寂寞的情怀,又想起来,便多有一份思亲之感。大姨为什么给我那么多钱、母亲为什么打我,我早已知道;那十元钱母亲也没要,现在还在我身边。每次我想起母亲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它,生命中一个永远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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