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米光亮

maxfara

走在通往宿舍的楼道里，夕阳的余晖从阳台投进来，竟然有些晃眼。
多年以前的黄昏，没有长长的走廊，没有 生锈的围栏，天空还是纯澈的颜色。
拉完犁的父亲坐在田边，提起茶壶，仰头对着壶嘴大口喝茶，喝了一半，漏了一半。黄棕色的液体沿着父亲的颈脖滑到赤裸的胸膛，再一路流到泥土里。喝完茶，父亲满足的舒了一口气，用满是细泥的手，轻拂了额头上铺成一层的汗，几道泥土黄却悬在了眉上。
“呵呵呵，爸爸是小花猫。”一边玩耍的我，凑到父亲面前，乐不可支。童年大抵都如此，为一点不可笑的事，也能喜笑颜开。
那时的父亲或许真的很年轻，拿额头用力蹭我的脸，也一样乐不可支，“我是大花猫，丫头才是小花猫。”说完，父亲望着我不知道的远方，久久不出声。“爸爸，你在看什么？”我顺着爸爸的眼光看，记忆里那片火烧云依旧熨烫着我的脸庞。“在看你以后要去的地方。”父亲摸出口袋里的劣质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说，“那是个好地方啊，丫头，多远我都送你去。” 那时的我不了解其中深意，只是点头，以为再远父亲也会一起。那一刻，林从里的鸟儿归巢，欢快歌声不断，一边吃草的老水牛，抬头，一动不动，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不知道望在哪个方向。
后来我进了那个小县最好的高中，父亲带着两床大棉絮和一沓几乎揉烂了的钱送我。
我站在三楼教室外的阳台，凝视，茫然无措站在中心广场的父亲。那是个夏天，短袖下的父亲已经有了微驼的背，依旧瘦弱，站在人群中有些矮小。然而在我的记忆里，除了那些高大建筑形成的背景，就只剩下父亲四处张望的身影，其他的一切都在无声中坍塌，不过废墟而已。
相对高度不过十二米，父亲，这就是你要送我来的地方吧。这是个好地方，可以远远安静看你，看到你的慌乱与不舍，看到你的希冀与愿望，可以看到十几年来，你起早贪黑所看到的日月星光，甚至可以摸到，你用尽力气给与我的无尽的光亮。
我现在流浪的城市里，没有鸟雀在身边歌唱，也没有老水牛，深情远望，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阴沉。
钢筋水泥中，我爬上顶楼，望回父亲曾经望来的方向，远方的火烧云还是一样灼热，熨烫我的脸庞。父亲，那是我将回去的地方，不管多么光荣或颓丧，都要回去的地方。因为你，曾给我的十二米光亮，总在指引我，回到那个黄昏，让我告诉你，“爸爸，最好的地方，就是你身旁的这方泥土，就是这方浸了你汗水的地方。”
我站在楼顶，身下，是你给的十二米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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