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的事

《勿忘我》

  25分49秒。
挂断电话后我看了一眼通话时长。
我们都是寡言的人，即便面对面也讲不了几句话，何况打电话。
平日打不了三分钟就挂电话是常事，说的多的时候就是在吵架，最终以一方挂了另一方电话为收场。
通了25分钟49秒的电话，这是我们破天荒地第一次。

第一次，你很认真的听我说完我的工作、我的人生和我的未来。
你没有打断我，没有反驳我，而是静静地听我说完了所有我想说的话。这真的是第一次。
你第一次听我说了我是六点下班，不是因为忙，而是下班时间就是六点，但是早上是九点上班。
你第一次听我说了我工作的地方是出版社，就是把书的内容写出来，然后让别人印出来的地方，自己不用印书，没有很多人，也没有自己的员工宿舍。
你第一次问我，工作那么忙，累不累。
在我说完工资还是没有涨之后， 你第一次问了我交完房租后会不会不够自己花。

听我说完还是不想回家之后，你第一次没有生气、没有挂电话，只是很温和地说那好好照顾自己。
第一次我们聊了亲戚们的一些家长里短，你跟我说了你觉得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
第一次你跟我说了你给我弟设想的未来，然后问我的意见，说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
第一次我说你不要操太多心，你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说，我才不操心，都是瞎操心。
第一次你跟我说，你妈心太细，不知道在家急成什么样了，肯定又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
本来你忽然变得这么温和、这么通情理，我应该很高兴很高兴的，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因为我知道，你生病了。
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像以前那样骂我没出息，冲我发脾气，跟我吵架，说不了两句就挂我电话。
快点好起来，好吗？

给我爸打电话之前，我已经哭过一阵了，虽然知道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大病，可还是在听我妈说他生病住院了之后，就忍不住哭了。
稳了稳情绪才给他打电话，若无其事的问，爸爸，吃饭了吗？
而他也同样若无其事的说，吃了，你呢？
吃……我本来想像以前应付我妈那样随口就说“吃了”，免得她问长问短，但在“了”字出口之前，我鬼使神差地说了实话，还没有，还没开始做呢。
怎么回来这么晚？
不晚啊，六点下班。
下班这么晚？工作很忙？
不管忙不忙都是六点下班啊。
……
我们的语气一直很平稳。
我们像两只修行千年的老狐狸，互相比着看到底谁若无其事的本领更高超一些。
有时候我很佩服我们的这种本领，这可以让我即使一边哭一边接家里电话，也不会被你们发觉；有时候我又很痛恨我们的这种本领，因为家里发生的不开心的事，我们都要从别人那里听说……明明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打破那种伪装的平和的是我。我若无其事地轻轻问了句，是自己出去买的饭吗？
我爸显然没想到我已经识破了他的伪装，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愣了一下，发出了疑问，嗯？
我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自己出去买的饭吗？
他终于明白装不下去了，你已经知道了啊？
我说，是啊，刚给我妈打电话了。
他无奈地抿了一下嘴，叹了一口气说，真是的，都跟她说了不要告诉你。
我大声地辩驳了他一句，怎么就不能告诉我了？都住院了还不告诉我？!
他说，又不是什么大病，就跟感冒发烧一样的小毛病，这也值得说？！你工作那么忙，跟你说了，你整天想着，工作出错了怎么办？
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看，这就是我爸爸。一个我又爱又恨，纠缠了二十五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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